第四十二章青铜烙心

青铜海水的咸涩裹着艾草香，周忘在窒息中睁开眼。无数气泡从唇边逃逸，映出三百世轮回的残影——蓑衣斗笠的渔夫与采药巫女在山火中诀别，西装革履的侦探与护士在爆炸的气浪里相拥，长袍广袖的道士与星官在祭坛上血溅罗盘......每个身影的尾指都缠着青铜菌丝，在深海织成挣不脱的红线。

"周郎......"

陆小曼的声音从菌丝脉络里渗出来，带着冰川融化的细碎颤音。她的银发缠着青铜婚碑浮沉，发梢系着具冰棺在暗流中漂荡。棺中女子穿着崇祯年间的巫祝祭袍，双手交叠处放着枚青铜骰子，骰面刻着"忘"与"尘"。

周忘的龙鳞胎记突然灼痛，他伸手抓向冰棺的刹那，海底砂石暴起凝成周归尘的模样。这道士的虚影半面琉璃半面白骨，残破道袍里爬出青铜蛆虫："师兄可知，为何她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四岁？"

暗流突然化作铜汁灌入耳膜，周忘看见冰棺中的陆小曼本体正在融化。她的胸腔裂开七彩贝壳般的缺口，三百颗青铜心脏在珊瑚丛中跳动，每颗心脏都连着菌丝红线，另一端系着不同时代的"周忘"。

"她将情魄掰成碎玉，嵌进每个转世身的眉心。"周归尘的虚影抚过冰棺，指尖生出青铜菟丝子，"你每动一次情，便有碎玉化作噬心蛊......"

海底突然亮起星轨，周忘的菌丝不受控地刺向冰棺。在触及陆小曼眉心的瞬间，他看见万历二十三年的谷雨——自己作为河工族长跪在祠堂，亲手将噬情蛊钉入新婚妻子的颅骨。暴雨冲刷着青石板，她临死前攥着的接骨木簪，正是如今青铜骰子的原型。

"不要看！"陆小曼的银发突然缠住他手腕，发丝间渗出带着药香的鲜血。那些血珠在海底凝成艾灸条的形状，灼断纠缠的菌丝红线，"回岸上去，青铜海要吞了你的七情六欲......"

周忘反手握住一绺银发，发根处竟连着冰棺中本体的头骨。他忽然明白这些年的银发克隆体为何总带着艾草香——那是陆小曼将本体炼成烛龙香，用永生永世的灼烧之苦来掩盖情魄的气息。

"这次换我渡你。"他震碎龙鳞胎记，金血染透的鳞片化作三百银针，刺入周身大穴。剧痛唤醒了太平洋底尘封的记忆：原来每当他与克隆体陆小曼相遇，真正的巫女就要在海底剜一次心。

青铜婚碑突然开裂，碑文在血海中重组。周忘看清那些所谓的三生石誓，实则是巫女用情魄写的镇魂咒。最深处的碑文嵌着枚青铜戒指，戒面星轨与孕妇腹中的胎记如出一辙。

"你终于想起来了。"周归尘的虚影突然温柔下来，琉璃面庞映出少年时的光景——两个总角孩童在周家祠堂偷供果，将红线系在月老像上。那时的陆小曼还是奶娘的女儿，耳后没有青铜芯片，只有朵栀子花胎记。

海底突然响起喜乐，三百青铜轿破浪而来。周忘怀中的冰棺突然轻如红绸，巫女本体的手抚上他狰狞的伤口："那年你说要掀了青铜碑当聘礼......"腐肉在他肩头绽放成并蒂莲，"我等了九万个潮涨潮落......"

菌丝红线突然暴走，缠着周忘的手刺穿本体胸腔。当那颗七彩琉璃心被攥住时，太平洋沿岸所有星轨胎记者同时跪地呕血。孕妇腹中的胎儿睁开竖瞳，脐带血在暴雨中凝成新的青铜碑：

"情劫渡尽处，方知劫是缘"

周归尘的虚影突然夺过琉璃心，残破道袍化作大红吉服："师兄可知，当年月老像上的红线......"他胸口裂开黑洞，将心脏按进深渊，"有一端系的是我啊！"

海底婚轿同时炸裂，三百个新娘盖头下都是陆小曼的脸。周忘的银针尽数崩断，菌丝在血管里开出一路曼珠沙华。他抱住逐渐石化的本体跃上海面，朝阳正刺破青铜云层。

"周大夫！"

浑身湿透的孕妇跪在礁石上，腹部星轨胎记亮如灯塔。她手中攥着接骨木簪，发间别着朵青铜栀子花："孩子说...说他想听爹娘初遇的故事......"

怀中的巫女本体突然轻颤，石化的指尖抚过孕妇胎记。周忘的龙鳞胎记渗出金血，滴在木簪上唤醒最后一段记忆：万历二十三年的谷雨，巫女偷换噬情蛊，将本该钉入周忘颅骨的蛊虫埋进自己心脉。

"原来情劫是你替我受的......"

他哽咽着将木簪插入自己眉心，蛊虫破颅而出的刹那，太平洋掀起金色浪涛。所有青铜碑文消融成雨，淋在沿海那些跪拜的星轨胎记者身上。他们皮肤下的甲骨文渐渐淡去，仿佛三百世的情债终于勾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