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傩面天阶

九嶷山的云海在寅时翻涌如沸，周忘踩着青鳞密布的石阶向上攀行。每踏一步，石缝里的傩面铜铃便无风自响，震落他肩头凝结的血霜。自钉入七窍的玉钉在皮下游走，他左眼已化作青铜兽瞳，倒映着石阶尽头那扇通天彻地的石门——归墟之门表面浮凸的螭龙纹，正与他胸口的鳞甲共鸣。

"嗒。"

石阶边缘突然垂下条藤蔓，叶片背面密密麻麻刻着生辰八字。周忘的断剑刚出鞘半寸，藤蔓骤然暴起，缠住剑柄将他拽向悬崖。千钧一发之际，他左手抠住石阶缝隙，指甲在青石上犁出火星。

"周家人果然命硬。"云雾中传来少女轻笑，藤蔓另一端站着穿靛蓝傩服的姑娘。她赤足悬空，腕间银铃缀着七颗青铜傩面，"这归墟天阶九百九十九级，你猜要摔碎多少根骨头才能见到你娘？"

周忘的兽瞳收缩，看清少女耳后那枚与柳寒烟如出一辙的朱砂痣。断剑突然脱手，剑柄铜钱炸开傩面藤蔓，他趁机翻身跃上石阶。落脚处青石翻转，露出下方钉满青铜棺的深渊，每具棺椁都在渗出血灵芝孢子。

"我娘葬在归墟？"他盯着少女腕间晃动的傩面，其中一枚刻着"癸未年七月初七"——正是自己生辰。

少女足尖轻点青铜棺，像只雨燕掠过天阶："柳寒烟是螭龙怨魄最好的容器，周清远舍不得，我们可..."话音未落，她突然旋身甩出傩面，青铜面具在空中化作七只血眼乌鸦。

周忘后仰避开鸦群，后背撞上石壁时触发了暗藏的傩鼓。闷雷般的鼓声中，整条天阶开始扭曲，石阶缝隙伸出无数菌丝手臂。他挥剑斩断缠向脚踝的菌丝，却发现剑锋沾染的黏液正在腐蚀青铜鳞甲。

"小心脚下。"少女的笑声忽远忽近，"这些可是喂养你娘二十年的血藤。"

话音未落，周忘脚下的石阶突然塌陷。他抓住垂落的藤蔓荡向对面山壁，却在触及岩面的瞬间浑身剧震——山壁内嵌着具三丈高的青铜傩神像，神像心口插着柄熟悉的断剑，剑穗上还系着半枚染血玉佩。

"爹的剑..."兽瞳突然刺痛，记忆如潮水倒灌。七岁生辰那夜，师父握着他的手抚摸剑柄北斗纹："这剑斩过螭龙，将来也要传给你。"

少女的银铃在头顶炸响："看够了吗？"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骨笛，吹奏时深渊里的青铜棺齐齐开启，爬出浑身血灵芝的尸傀。

周忘的鳞甲缝隙渗出金纹，玉钉在皮下疯狂游走。他迎着尸傀群冲去，断剑搅碎孢子毒雾，剑锋所过之处，尸傀竟化作血色萤火。当最后一具尸傀倒下时，少女的骨笛已抵住他后心。

"你体内有东西在吃你。"笛尖刺破鳞甲，"周家血脉，螭龙怨魄，还有...柳寒烟的残魂。"

剧痛中，周忘看见自己左手爬满甲骨文般的咒痕。那些在潭底沾染的归墟之水，正将他的血脉改写成某种古老契约。他突然抓住骨笛反手一拧，笛身裂开处飘出张泛黄婚帖——新郎是周清远，新娘姓名处却爬满血灵芝菌丝。

"你们究竟是谁？"他将少女按在傩神像前，兽瞳几乎贴着她鼻尖。

少女忽然咬破舌尖，血珠喷在傩神像眉心。整座山体剧烈震颤，神像眼窝中滚出青铜巨轮，轮辐上刻满换命咒文："我们是守棺人，也是..."她指尖轻点周忘心口，"被周家人夺走命格的祭品。"

天阶在此刻彻底崩解，周忘拽着少女坠向深渊。无数青铜棺椁自动拼成栈道，棺内伸出的菌丝缠住他们脚踝。在失重感吞噬意识的刹那，他看见深渊底部亮起七星阵图，阵眼处跪着个穿嫁衣的背影。

嫁衣下摆的血灵芝突然绽放，柳寒烟转过身来。她的面容一半是二十年前的温婉，一半是青铜傩面的狰狞，手中握着完整的北斗剑。

"忘儿，"两个重叠的声音从她喉间溢出，"来换命。"

（第十六章完）